1、一个人,长久的恨一件东西,即使那东西确实是恶的,也会改变自己。
2、心中藏于中,而人所不见;迹者示于外,而天下共瞻。
3、本地流行整体论,整体决定部分,“本质”决定各种“非本质”的东西。
4、多数时候,人并不是按照事实改变自己的看法,而是相反,按照看法改变事实。
5、“随便说说”的阀门一旦被关,真正的恶意反而要在心里酝酿。
6、不要对一切异己都是批评,而要将这种批评的权利保留起来,以图和睦。
7、道德的意义,不在于“灭人欲”,而在于克制一部分欲望,使个人行为与社会相平衡。
8、人的一般立场,或容易被知识改变,最核心的那部分,却很难触动。价值观越到核心,越不被事实撼动。
9、个人的自由,必得向社会中寻,正如社会的成功,必得着落到个人身上。自由来自于缺乏压倒性的权力集中。
10、好像大家都来做忠臣节士,便有万年不倒的王朝了。见王朝而不见国,见国而不见民,见民而不见人,此其所以翻遍坟典,拍破脑袋,也想不出出路者也。
11、史上名气最大的,不是大凶大恶之人,就是大仁大善之人,说明社会出了毛病,不是纵人为恶,就是逼人去做常人所难之事。如冯道者,一平常人耳,以其平常混世界,也以其平常挨人骂。
12、自居为弱者的人,堕落最快。起初只是忿激不平,下一步就允许自己做各样的坏事,因为他觉得,反正自己是受了委屈的一方,做什么都有情可原。他自己纵容自己,便以为别人也同情他,而不知外界的舆论,和他那个小天地中的并不一样。
13、历史上所有事件中,都有这些人的身影,作用丝毫不比大人物小。我们姑且认为,他们事迹之不传,是因无人做传吧。那好,如今教育普及,网络发达,人人皆可为作者,唯盼自今以后,无数为王前驱的好汉,把自己的事迹说将开来,令四邻皆知,天下皆知,庶可免于不得不做无名英雄!
14、一种制度恶化,总要激发出人性的恶来,是前者借后者洗清自己,还是后者埋葬前者,抑或两者互济,涉及到太多的因素,谁也没办法预先分析吧。有道德感的人,面对明末的痛史,往往为难,便是想象自己为当时的人,而上知三千年,下知三百年,怕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。
15、心有所耻,行不能从。义利之辩,一直被人为地尖锐化,似不如此不能显出儒者以及他们的命题的重要。而又有多少人只顾搬起石头砸人痛快,全不管自己下面的脚。所耻的事那么多,又怎么遵从呢?后儒起而倡言行合一,又怎么可能完全做到呢?难不在行,难在言。
16、我们和古人相反。我们崇拜时间,坚信不论人类生活的哪一方面,都是越往后越好,而且会自动地变好。近代比古代好,当代比近代好,我们今天不管怎么胡闹,也只能产生好的结果,因为未来天然地就比现在好。我们有能力主动地改变生活,也从不吝惜这种能力,因为我们相信,改变就是好。
17、老子是出色的智者,但他当不能料到,后世竟以他的主张,为不求上进的借口。他的智慧,后人没有用来启迪自己的心智,反倒用来辩护自己的懒惰。一本《老子》书,不过几千言,文字也漂亮,但你并不用看,因为你已经看过了,——老子的思想,早已渗入你我心中。何况,老子本人,是不会提倡读书的。
18、我少时也喜慕非常之举,直到长大,读过些历史和大人物的传记,才踌躇起来,——人可以将最美好的东西献于社会,却将最黑暗的一面留给自己的家人和密友。有的人留给我们的文明史伟大的财产,却让他身边的人万分痛苦。如何评价这样一些人?也许只好让土归于土,水归于水,该感激的感激,该斥责的斥责。
19、最糟糕的情况,还属明末。那种国家权力,经历了一千多年,已把社会浸透了,改造了;当它堕落时,整个社会也一同堕落,它腐烂时,从天南到地北,社会生活的每个地方,一齐发出臭气来。那时的合格暴民,不仅反贪官,反皇帝,也反社会。在他们眼中,可恨的很多,可尊敬的几乎没有,不乱杀乱抢,还指望他们做什么呢?
20、暴民自然是很坏的。但暴民从何而来?专制像笼子,关进去的是良民,放出来的是野兽。有责任心的计划者会想,我们在笼子里完成教化吧,那固然好,但如果这时野兽把笼子咬坏,这有责任心的计划者,要不要帮助把笼子修好呢?瞧,用心高远,有时也会令人小则尴尬,大则忘记本意,做出奇怪的事。
21、使莎士比亚的表达成为永恒的,是他的洞察力。孔子也是如此。使言词如此有力的,不是修辞技巧,而是他看到了,而且明白了。如果每个现象都有一个把手的话,他们这样的人,就像出于本能,一伸手就把它提将起来,而我们凡人,苦恼终日,也找不到那个把手。非凡的智力以如此亲切的方式流露出来,配以广博的胸怀——对人类境遇的广泛同情——我们怎么能不赞美他们呢?
22、世界上最愚昧的事,是允许自己处在愚昧中。假如我们同意,对广袤世界最少经验的古人,拥有最好的解释,那么,我们也就同意了,理性的目的是迷信,知识的目的是混沌,不可积累的高于积累的,无可验证的优于可验证的,而且,我们还同意了,文明的方向从一开始就前后颠倒,是从终点驶向起点,其意义至多是保持人类的寿命,使其有时间达到古人已达到的境界——愚昧。